撰文/詹晴舒
攝影/孫筱佩
照片提供/鏡文學

幹練的黑暗與純淨的白，是謝東霖給訪者的第一印象。
一身漆黑的謝東霖端坐於電腦桌前，面前是粉刷過的白牆以及一臺再簡單不過的繪圖板。他手執畫筆，觸碰螢幕的筆尖宛若曼舞的妖精。畫出心地純良，卻在詐騙公司上班的種種故事。善惡矛盾，都在筆尖上找到平衡點。頃刻間，《詐騙公司》的主角們便自謝東霖的心中走出，歡迎著我們的到來。

與時事共舞的熱情

人的一生好似一條曲折不斷的路，謝東霖也並非是以漫畫家為人生起點，從戲劇系到廣告公司，再成為全職漫畫家，每一次的選擇，都是他為自己的人生所埋下的伏筆。「漫畫這種事小時候就畫過一些，其實後來畫比較多的是插畫。畫插畫的那陣子是讓我調劑身心的，因為白天在廣告公司遇到一些無奈，所以假日或下班的時候，就會想要去畫一些圖。」
繪畫是他生命中的母題，而促使謝東霖投身漫畫家的契機，則源於熱血青年對時事的關切：「那時剛好是二○一四年，風起雲湧的太陽花運動。社會、政治上有一些巨大的變動，那時候我就用畫作、漫畫、插畫，當成發聲工具。有時想對議題發表意見時，會發現與其很尖銳的直接講出來，不如使用稍微包裝過，比較可口的、幽默的方式去表現，它的分享率、擴散率會更高。」

謝東霖以近人的畫作包裹住尖銳的武器，使其成為大眾能接受的形式，巧妙地在眾多議題之間切割出一條屬於自己的意見河流。在關心議題之餘，他亦從中領悟了自己擁有的另一種可能：「我發現，原來我的幽默感，好像還是可以跟大眾有一點溝通的可能。」從此，謝東霖的人生便迎來了第二次轉向，以無盡的想像與堅韌的意志為前路，走出了一個全新的自己。

謝東霖的心裡，一直住著一名衝勁十足的少年。他總是勇敢地迎風而立，面對外界質疑的聲浪，亦能完美堅守自己的信念：「我最近在連載《殺手》，中間有個橋段是說女主角到山上遇到敵人，她就隨便撿了一條毒蛇當武器攻擊，她說山上隨便撿都會有被放生的毒蛇，然後這件事情在當時引起了軒然大波。而且令我意外的是，不是宗教團體來攻擊我，而是動保團體來攻擊我。那時動保團體非常不能接受，他們認為有宗教去山上放生是假新聞，如果我把這個說法畫出來──『山上的毒蛇都是被放生』的話，下次民眾上了山，看到那些毒蛇，他們就會打電話叫消防隊，把那些毒蛇帶離牠們的原生地，所以我畫這篇搞笑漫畫，等於是間接害了那些毒蛇。」

說到這起「炎上事件」，謝東霖的語氣也多了幾分無奈，「那時他們有提出一些要求，要我直接刪掉，或者是更改內容，不然就是要我加附註，但是那個時候我全部都拒絕，我非常不能接受這件事情。」

作品對他而言就像是自己的孩子般，是他嘔心瀝血的骨血。他堅持著，並為其築起一座誰也無法跨越的堡壘，站在自己的立場上聲援自己：「加註這件事很像我講了一個笑話，然後我開始跟你解釋剛剛那個笑話是什麼，會讓人有種出戲的感覺。我覺得這個在呈現整個創作的幻覺裡，其實是一個很忌諱的事情。再來，你把真實的事跟創作的事混淆在一起去講，我覺得他們是在低估民眾的判斷力你知道嗎？」創作的想像邊界與事實的固有領域，這樣的衝突，謝東霖也曾經為此困擾過。但也是這樣的生活經驗，豐富了作品的廣度：車流間兜售玉蘭花的攤販、路邊販售愛心筆的年輕人，平時人們並不會記得他們的身影。但在新作《我在詐騙公司上班》中，融入了許多這般再平凡不過的日常風景，「我覺得沒有生活經驗的人，要創作出有趣的漫畫是比較困難的。」

「詐騙公司」的成立

但凡是與詐騙集團打過照面的人，皆會如沾染污穢般地感到嫌惡，加之法條嚴厲地懲罰機制，使得「詐騙」在人們心中，向來是集罪惡於一身的象徵。即便如此，謝東霖仍在這爾虞我詐的天地間，挖掘出屬於自己的創意：「詐騙這種東西本來就彈性很大，他沒有一個規則可言，他只要騙到錢就贏，他可以用各式各樣千奇百怪的方法去做這件事情，所以我選了以詐騙為題材，一方面是有趣，另一方面是創作方便。」

問起發想這部作品的最初，謝東霖引領我們回到《詐騙公司》落成的那天，「如果是一個老實的青年在詐騙公司上班，你可能就會期待這個人會有什麼樣的心理糾葛或是行動上的衝突。因為用這樣的設定，這個故事聽起來才會有趣，所以我就設定他是一個老實的好人。」員工是公司不可或缺的成分之一，而撐起整間《詐騙公司》的三位要角——老闆、主任、小弟，則以幽默的衝突感走入讀者的心中，賦予了《詐騙公司》生命，使其不再是僵硬的數據，而是充滿活力的異想世界。

「其實我們跟真實的詐騙世界也很不熟悉啊，所以我用一個像我們這樣一片白紙的角色去認識這個世界，那個帶入感會更強烈。」

謊言為實的詐騙人生

「以前在寫小說時我就對說謊這件事情蠻有興趣的，現在回想起來，那時候也有寫過一篇作品是在講說謊，是說如果你的名字跟歷史都是被虛構的，那你這個人還是真的嗎？」

謊言並非是絕對的貶義詞，它的範疇比預想的廣泛。有時它微小得宛如一粒塵埃，有時卻如地雷般一觸即爆；它能成為維護尊嚴的遮羞布，亦能成為傷人的利器。在謝東霖的眼中，謊言便是如此曖昧的存在。他說：「你生活中總是有一些騙的時候，我相信你們一定也沒意識到而已，可能一天當中就會說了幾個謊話，是你不知道的，你不覺得那個算是謊，謊言也有善意跟惡意的。」

生而為人，於生活中總會有撒謊的時候。可以是與同學的一場惡作劇，也可以是為掩蓋自己犯錯的辯解，又或是出自善意的好言，並不全是心懷歹意的惡語。謊言的影子在生活中處處可見，並且陪伴著人們成長。

「我覺得說謊與人生、詐騙與人生這件事情，應該是一個綁在一起的，到死都不會結束的一個東西。」謝東霖認為，謊言是人類最真實的本能，是人類為保護自我，而披在身上的一層軟甲。詐騙即是構築在謊言上的形式之一。

《詐騙公司》是道以幽默的騙術為基底，並以生活經驗為佐料的佳餚。謝東霖在創作之餘，亦不忘為筆下角色們加深其存在的意義，圓潤角色的形象，滋潤角色的生命。即便作品已經畫上名為「完結」的休止符亦無妨，漫畫角色們的生命，才正要開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