氤氳.叢林與迷惑──簡士頡畫筆下的記憶輪廓

撰文/傅仕達
照片提供/簡士頡

女巫一詞乍聽是童話裡,巫婆鼻、綠皮膚,騎著掃帚,發出尖銳笑聲的負面角色。然而,在中世紀黑死病蔓延的歐陸,女巫卻是知性的代表。她們是帶領百年戰爭的聖女、會煉金冶鐵的中世紀理科太太。她們擁有能力,卻被時代和社會語境拒絕,而遭受獵捕、焚燒的命運。

在臺灣,也有一群女巫受到獵殺,這場獵殺發生在簡士頡的《北投女巫》這部奇幻漫畫裡。

傳說北投是女巫的故鄉,長年地熱磺氣而瀰漫的煙霧,被認為是女巫施加的巫術。作品中的女巫擁有獨特的巫術,比方舞動生命之舞,便可讓周遭物體擁有生命,讓關渡宮的剪黏去反撲女巫獵人;或利用光影製造幻象、使用苦楝和海檬果讓人失去方向、忘卻來意。直到現代,北投被無情開發,現任的女巫們離開故鄉,倚仗著自然力量的女巫能力衰弱,被獵人射殺。女巫們驚覺不妙,故事就此開始。

與女巫相敵對女巫獵人,他們的真實身分是國民政府時期的政治顧問團──「白團」。白團大多數是由日本人組成,他們掌握政界、軍事和土地開發,即使在現今社會已不常提起,但他們如隱流暗湧藏身大型政商集團。在簡士頡的筆下,女巫獵人的真實身分就是白團的家族支部,因女巫阻擋北投的開發,便對女巫起了殺心。

其實白團也代表著簡士頡追尋漫畫夢的過程。他說:「獵人要去獵殺的對象是這麼的魔幻,這同時也隱喻了我們人生中那些神秘且捉摸不定的問題,無從下手。」創作的歷程,也是從煙霧中描摹出一個看不見的形體。

跨界累積創作能量

說起創作的歷程,簡士頡在國三立志要成為漫畫家,但十年前的台灣漫畫界並不像現在有所發展,路上充滿未知恐懼,無法尋找範本模仿,勢必要獨立開拓疆野,但這與簡士頡的個性相左,「在摸索的過程並沒有人可以借鏡,我只好自學、摸索,必須要嘗試、經歷失敗,這會消耗很多時間和熱誠。」因簡士頡不是科班出身,就讀升學高中、考取師範大學,他坦言:「如果在學不是相關科系,沒有實習經驗、沒有人脈,根本就不知道產業現況。」

在台灣,大眾所認知的漫畫大多來自日本和美國,且在這些國家,漫畫家都具有一定的地位。

「難道台灣不能有以商業發展的漫畫家嗎?」簡士頡對時代的設問,透露自己勢必要當開拓者的決心。從設計系出身轉職為漫畫創作者,畢業後沒有人脈,就像是尋找不到女巫的白團獵人。只能在無人引荐的情況下自己向出版社投稿,但殘酷的現實就是空等出版社,無人回應。簡士頡認為不能這樣空轉下去了,於是從事影像製作,進入仙草影像公司,參與製作蔡依林的《 I am not yours》、《Play 我呸 》 兩張專輯,他演講中坦白:「我跟了這麼厲害的團隊、厲害的導演和影像製作,他們是我非常尊敬的同事們,但影像還是有限制。需要資金、器材、團隊協調。」

「而漫畫就是我,漫畫的極限就是我才華伸展的極限,無論是分鏡、作畫、劇情,這是我能賦予的。」在斷然決定的背後,不像外人看待的那麼輕鬆,即使能在台上坦白,說要離職轉行就轉,抉擇過程並不是這麼雲淡風輕。「我的作品會不會以後都沒人聽過?」儘管擔憂,他仍在妥協現實的處境下不斷的努力累積實力,才能打破現實。二○一五年,累積了豐沛創作能量的他以《無奈的獵人》成功拿下國內的漫畫大獎,「COMICO第一屆原創漫畫大賽─銀賞」後來將短篇漫畫改編成為連載的長篇,也就是現在的《北投女巫》。

現代女巫 隱身社會

在《北投女巫》中,女巫融入現代社會,穿著時尚衣物,雪紡紗、黑蕾絲,染起金色或藍色的頭髮,談起言情小說式的總裁戀愛,離開北投。女巫不像常人所想的超脫現實,她們可以是職場OL、國小老師、賺不到錢的插畫家,甚至是當紅影星,現代女巫無所不在,知其人尋無其身。

簡士頡汲取外婆如長河般的回憶,藉由家鄉的神話作為故事主題。與大學同學和參加大學的MV比賽,裝扮成女巫,試圖構築女巫的原型後,轉化創生現代女巫的樣貌。他將自己藏在各個女巫角色中,「因為是女巫,我們不必做出光明磊落的事情,可以像悲劇女巫,背地裡吞食藥錠,使人身體舒服的小不幸;如預知夢女巫,明明夢到了同伴的災厄,卻在事後發表後見之明的言論。」女巫的小奸小惡,讓她們更貼近了人的本性。

女巫的創作構想不僅來自於長輩的口傳佚事,也很有很多來自生活周遭的真實的人們,「最早領便當的植物女巫,就是之後沒有再聯絡的同學。」簡士頡笑著說:「畢業後,我就不清楚她的去向了。」眾多女巫角色最迷人、最惹人喜歡的地方,就是即將死亡之前,爆發式的使用能力。像是植物女巫在分鏡裡,舞動摩娑搖擺,下一刻,被狙殺。預知夢女巫,先知如劇透般的夢後,也隨即被射殺成為一灘塔羅牌,有人成為藥錠、成為粉紅骷髏。在簡士頡行使惡趣味的創作手法之中,讓女巫們成為可愛又迷人的角色。

畫筆勾勒文化樣貌

從以雨都基隆作為故事基底的《偷傘賊》、女巫傳說再創生的《北投女巫》,簡士頡這兩部作品都使用台灣文化做為背景,新作《玉鍵》的故事概要是年輕的文物修復師團隊在故宮執行修復任務,但卻誤闖進時空隧道,發現台灣歷史裡的不義事件。

簡士頡表示,在故事取材時,《玉鍵》比《北投女巫》還要難查找相關資料,由於台灣本土文化的多樣性,使他需要花費更多心思去整合並串聯文物的身世。在《玉鍵》的劇情中,全國規模的博物館裡,卻完全沒台灣文化的影子。當時為了宣揚「中華文化」,一次次的屏除及洗刷南島文化、漢(閩客)文化以及殖民時期的日本文化;女主角終於發飆,開始毀壞文物。這也貼和到《女巫》所描繪的秩序女巫因為被剝奪的文化、土地,還有夥伴,對白團獵人的暴怒。

「對於《玉鍵》要處裡的龐大課題,即使辛苦,也能在田野調查收集資料時,更加了解台灣,畫出更厲害的暢銷漫畫,讓大眾知道台灣本土文化。」在簡士頡的作品之中,可見他對本土文化的探究和觀察。不僅僅是以畫筆作為描繪文化樣貌的創作工具,要說服更多的讀者走進文化的密林裡,則需強大的精神力才能捕捉那不能輕易見到的神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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