柴米油鹽

撰文/李孟軒
圖源/免費圖庫

獨自一人生活在外頭的日子,吃食總是不那麼講究,大多時候貪圖方便就近隨便吃就算了。因為住處四周沒有賣吃的商家,又恰好身處美食荒漠圈,常常只能吃便利商店中的微波食品,吃久了總覺有股難以形容的怪味。較有閒暇時間,買些食材回去,用電熱鍋自己煮了吃,一來較為便宜,二來也較為營養。總之都是少了些料理的感覺,不比在家時嚐的味道豐富。

有時獨自一人在夜裡睡不著覺,肚子叫得響,又無處可去。總有點懷念爸爸煮的醬油麵和燉牛肉,還有姑媽的餃子與梅干扣肉。

老家的口味總比外頭重了些,油鹽的多寡沒有個定量,但絕不省料。有時天冷或臨時起意,爸爸會煮麵來吃。寬麵、細麵種類不一,端看廚房剩什麼料而定,湯頭的味道倒是十年不變。瓦斯爐旁堆滿各式醬料,倒水、開火、下麵,撒點蔥花加些菜,有時再打顆蛋。不出多久,一陣香味飄出,聽見沉重的踏步聲,看著爸爸低頭弓腰看著碗裡的湯麵走來,有麵可以吃了。

說實在話,爸爸煮的麵不比外頭來的好吃,我不愛的麵疙瘩倒是比外頭香的多。爸爸的每道菜總是有用料太過的部分,但同樣也有某部分好吃極了,兩者一起構成了令我難以忘懷的味道。吃爸爸的麵時,總要先吸口湯汁熟悉一下,那湯底滿是生抽味,實在鹹的不行。夾起麵條Q彈有勁,吞下時卻透一股麵生味。熱湯吸小半口配著吃,麵生味被蓋過,淡生抽味飄散,嘴中繞滿豆香,胸口又暖了起來。

有時還能加點燉牛肉,爸爸大老遠騎到光華市場,買好幾斤牛肉、牛腩、牛肚。料子備好,丟到壓力鍋裡,小火一悶。一、兩個鐘頭後,感覺時間差不多了,撐著圓滾滾的肚子,一晃一晃蹦到廚房將火關上。把我小時候以為是樂高玩具的八角扔掉,再將牛肉先拿去凍一會,等肉硬了些才好切。偶爾也會現切一些,我就在旁邊夾幾塊來吃。剩餘的那些湯汁也不會浪費,裝到袋子裡去,先冰著起,等著煮牛肉麵吃。甚至煮泡麵時加一些湯汁,有點牛肉味也好吃不少。

媽媽老家是台南歸仁的傳統農戶,對牛抱有著敬意。總是叮囑我們少吃點牛肉。仔細想來,媽媽下的廚,確實沒見過哪道菜有牛肉。再進一步想,媽媽做的菜,我竟沒有什麼印象。或許是太過均衡且菜色多變,已然成了我心中評判料理的標準。這樣平淡的好,卻也不失為一種滋味,雖不會在飢餓時想起,但再度回味時,依然是那熟悉,令人安心的味道。

只可惜近幾年來,父母不怎麼做飯了,久久一次回到家中,也總是吃得外食。下廚的功夫太過繁瑣,現今不若從前那樣悠哉。身為子女,即便懷念父母手藝,又怎麼開的了口,僅能獨自品嘗那在記憶中的味道。

我最不捨的滋味,是那些再也吃不到的味道。其中多是街坊鄰居自己做來賣的,銷售通路就是到家中自取,通常賣的量也不多。小時候愛吃四樓賣的方形油炸糍粑,記得一份才十元。炸到金黃的表層,裡頭是帶有芝麻香的糯米。金黃的外層就像餅乾一樣酥脆,還有芝麻油的香味。我總會將外層一片一片的咬掉,等著品味中心的糯米。

內頭的糯米是油炸糍粑最好吃的部分,口感比剛出爐的蓬萊米還嫩,鬆軟而不黏牙。芝麻味也比外層還要來得香,加上糯米本身淡淡的甜味,滿溢的香甜纏繞在舌根。油炸糍粑就像魔戒中的Lembas一樣,早上吃一塊糍粑,整個上午都不會犯餓。

還有君毅正勤社區大門口賣的白糖粿,有個年紀挺大的老伯,會在接近黃昏時在那賣起白糖粿。媽媽去菜市場買菜也差不多是那個時候,回來時常常也會帶一包白糖粿回來。我和姐姐便吃著白糖粿看著電視,等待媽媽將晚餐做好。

姑媽也會自己包水餃在社區內賣,賣一陣子後還賣出了名聲來。姑媽是社區內的大廚,但凡講得出名,沒有一道菜是不會做的。其中名聲最廣的,是餃子和梅干扣肉。

姑媽包的餃子,三塊五毛一個。料子厚實,每粒都鼓的跟元寶似的,兩個就能塞滿一口。小時候我和姐姐也常去幫姑媽包餃子,那餃子皮和餡料,都是姑媽自己做的,在外面嚐不到這個味道。

梅干扣肉也是,姑媽的梅干扣肉不能單著吃,必須得配上些菜和飯才是最好吃的。那滷汁總是油的過份,一淋上飯,卻又恰到好處。明晃晃的油棕色顯在眼前,肚子再怎麼撐,遇到了姑媽的梅干扣肉,感覺又餓了起來。

在社區內姑媽是風雲人物,總會收到不少東西。她有個在飲料批發公司工作的朋友,常送給姑媽一堆喝的,送的多是小罐飲料,像養樂多和調味牛奶那種。但凡有點奶味的飲料,姑媽、爸爸那一輩人總不愛喝。貌似是因為小時候的脫脂奶粉味道太怪,搞得現在連鮮奶都不敢喝。因為這層緣故,飲料大多就會送給我們家。其中有批冷門飲料,都是以金為名子開頭的調味乳,我和姐姐小時候特別愛喝,尤其有個叫金椰子的飲料。長大後我曾為了尋找童年中金椰子的味道,走了三站公車站的距離,八家便利商店都找不著蹤影,不死心到大賣場還是沒有。只得暫且作罷,等著有空閒日子,再去追回童年的記憶碎片。

小的時候我從不擔心零食不夠吃,媽媽比我們還愛吃零食,不過常常買的都是傳統零嘴。每逢有什麼節日或者家裡缺貨了,就會帶我到三鳳中街。我就站在機車腳踏墊上,看著兩旁的攤商,滿滿的傳統食物。什麼寸棗、糕仔粒、生仁糖、魷魚片,還有通紅的大豬公和鱈魚紅片,都是媽媽愛吃的傳統零嘴。

在那個年紀,我較喜歡的是飛機餅乾、糖霜餅乾、沙其馬以及帶梅子的黃金糖。媽媽愛的那些傳統零嘴,我實在是吃不習慣,倒是中藥行的仙梅粒,一直是我難以忘懷的味道。

小時候身體差,常往中藥行跑。每每回到台南歸仁,媽媽便會載我到善化看中醫,吃那苦得不行的中藥。在整間中醫所內,仙梅粒是難得好吃的東西。吃完藥後,媽媽會買給我幾小包仙梅粒。回到阿公、阿嬤家,坐在大紅木桌旁,計畫著咬碎了吃、咬一半吃還是先含著一陣子。每顆仙梅粒都彌足珍貴,小時候總要等仙梅粒的味道散去才吃下一顆,唯有這樣才能吃得久。在吃完仙梅粒後,阿嬤看我沒東西吃,取來裝零食的盒子,我們就一起吃她最愛吃的花生麻粩。

或許是因為爸爸那方沒有直系大長輩的存在,我對於媽媽這邊的家族印象比較深。奶奶在我記事以來已不在,貌似是我一周歲時走的,爺爺更是在爸爸十歲那年就不在了。相比之下,過年吃團圓飯,動輒二、三十人的阿公、阿嬤家顯然更有大家族的感覺。

歸仁的鄉下地區,四周都是足以蓋過半片眼界的水田。阿公、阿嬤家的前庭相當寬敞,是可以蓋一座田徑場的大小。當中有個大車庫和廢鐵堆,車庫裡頭停有兩台大貨車,上面還帶著超大型鐵夾子。從阿公那代開始,到大舅舅、小舅舅,他們會到布袋去載貨,挑選可以賣的金屬載回來,不過看起來這份工作是要斷在大舅舅、小舅舅這代了。不知為何,嚴家的男丁都只生了女孩,傳統大家庭比較保守,這種苦力活是沒辦法交給女孩繼承的。

近幾年來,媽媽家的團圓飯已不如往常那樣,二、三十人圍著兩張大紅木桌吃團圓飯。自五、六年前開始,回阿公家的親戚們一年比一年少。以前過年時,所有親戚是必定要回老家一趟的,但或許打從阿公缺席的那一年開始,團圓就不再可能。失去意義的團圓飯,似乎也沒有吃的必要。

每年團圓飯,許多親戚因為各種原因不再出席,阿嬤看著這種情況,也只能苦笑著說沒事。大紅木桌從兩張減少到一張,座位也漸漸減少,今年圍爐又空了許多位子。圍在大紅木桌上,大家的距離也相對越變越遠。團圓飯桌上的菜樣,也不如往昔那樣多。

如今阿公和姑媽離世,四樓的阿伯生病,社區大門賣白糖粿的老伯不見了。 三鳳中街也不如往昔那般熱鬧,許多常光顧的攤商因景氣不佳而歇業,阿嬤家的團圓飯也不像從前那般擁擠。

食物是連結人與記憶的橋樑,家的味道總伴隨著鄉愁而來,帶領人們回到童年那段最美好的時光。

常聽說鄉下和眷村的美食多,我想是因為貧窮所致。沒有額外資金能夠花在柴米油鹽醬醋茶之外的地方,只能從食物中找尋回憶的味道,這是他們想念家的方式。

人們總是在年輕時憂愁家國,長大卻煩惱柴米油鹽。格局小了,但我能明白那是環境所迫。家國大義早已被歲月抹去,在他們許多人心中,早已沒了家國,只有生活。

老一輩人的一生總是在憂愁中度過,憂愁的是家、是國、是戰爭、是貧窮。在無數個嘆息的夜裡,一碗老家的湯麵,便是寄託精神的良藥。帶有回憶的味道,使人暫時脫離了憂愁,回到無憂無慮的光輝歲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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