沿著溪流
文/黃金章
圖/免費圖庫
那天,夜很黑很黑,只有月亮和路燈,幾間民宅還亮著。我獨自走回家,路上沒有人也沒有車,夜晚的市區很寂靜,除美崙溪和七腳川還醒著。紅綠燈不再有規律,變得跟星星一樣在閃爍,淚也在閃爍,溪裡映照著的月,也在閃爍。世界不斷地在閃爍,可天還是暗。
我常在想:到底哪裡才是家。也許花蓮這裡,不能算家,因為我看不見媽媽;台東的家,或許比較像家,那裡沒有爸爸在會更像,只有阿公阿嬤就好,只要有他們就好。
睡在阿公阿嬤的房間,常常會哭。只要自己獨自睡在那,回會哭起來,把枕頭和棉被都哭濕了。還記得是那一夜,阿公阿嬤回去台東,我睡在他們的房間。半夜被樓上爸媽吵架摔東西的聲響吵醒,我試著讓自己聽不清他們吵了什麼,把頭埋進棉被裡,短暫與這個世界隔離。不要再吵了。在棉被裡無聲的吶喊。
也許,我是得了懲罰。罰我沒在那夜讓他們知道我醒了,罰我並沒有真正的吶喊出來。於是父母離婚了,彼此過著不相干的日子。而我總會在夜裡哭泣自負著,自己是沒人要的孩子,但往往都在醒來後忘卻。刻意的遺忘。
前些日子和同學們說笑著最喜歡家裡誰的料理,我喜歡每個月到外婆家見一次母親的日子,我們會一起做午餐和晚飯。午餐是蛋包飯加可樂餅,晚飯是火鍋。而吃完晚餐過後,就會離開外婆家,回到家裡。
我們都是被趕出家門的人,只得在半夜偷偷回家。穿越市區後,就是吉安鄉,只要沿著七腳川往山邊走去,就能回到家裡。我不擅長記憶路名,往往是憑著記憶和附近的店家來確認自己的位置。七腳川上的荳蘭橋旁,是吉安的麥當勞。看到鬱金香花園的城堡,表示快到家了。如果走到慶修院,代表我走過頭。
那晚我從家裡背著行李走去學校,被趕出家門的我,沒有錢和證件,身無分文。卻又在深夜時想回家了。我早已忘了美崙坡那段路程,視線因淚而模糊,市區裡沒有人影,一片漆黑寂靜。我從沒想過熱鬧的市區,也會安靜像被遺忘的城市。直到走到荳蘭橋上,我看著七腳川反映著月亮的光,視線又逐漸模糊,光點被糊的放大,像在眼底散開的煙花,那月亮很大,大的可以擁抱住一個人。
回到家後,看著早已睡去的房子,我不敢敲門驚醒任何人。阿嬤似乎聽見我心中的擔心,又或者是我沉重的步伐驚擾了她。是我。她打開家裡的門,一進門就抱上阿嬤,我又哭了。我洗著安靜的冷水澡,水聲中聽見父親下樓的聲音。沖去頭頂泡沫的冷水,成兩股水流,從兩側流過眼,再到口,匯集然後滴落,我始終沒聽清他們說了什麼。
之後的夜裡,眼底總會氾濫,那晚的兩條溪流出現在眼前,模糊目光所及的光線,從點放大成圓,大得可以擁抱我入眠。醒來再刻意忘記。